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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幻想鄉,並沒有什麽奇跡。」


她還記得,紅白二色的巫女說這話的時候,她抬起頭看見的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蒼藍,讓人缺少一種可以依靠的安全感。或者說,是將她原來所依靠的事物猛然抽離自身的巨大引力場。


而那個人,博麗靈夢,則擔當了這深邃蒼藍之中聚焦視線的一點深紅。


她想要重新站起,腿上被拉傷的肌肉用疼痛禁止她這麼做。手杖折成兩段掉落在不遠處的地上,現在這種處境也無法再使用符卡。於是她只能由著那點赤紅在視野中不安地跳動,逐漸地侵佔著整個視野,然後劃出一條弧線從她身旁飛入神社。


阻止不了。


無論如何,這條弧線也無法在自己身邊截住。


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或許,是因為感到恐懼吧。


對辜負兩位神明的期望的自己感到恐懼;


對未知的強大力量感到恐懼;


對不能阻止這種力量的自己感到恐懼。


那個曾經被人們所信仰、所尊敬、所崇拜的現人神,被一個不知名的巫女修理得如此落魄,這讓自尊心很強的她覺得很羞恥――不,已經不只是羞恥的程度,而是長久以來建立的那份存在意義、自尊與優越感被一張「夢想封印」完全封印到異次元的程度了。


這大概是幻想鄉中一種讓自己被完全掏空只剩空殼,卻又要讓自己看著自己的空殼的,殘忍的儀式吧。


這麼說來,那個博麗的巫女便是主持儀式的祭司――是在這個儀式之中,永遠無法超越的存在。


「……居然也有自己,被人稱為現人神的自己所無法阻止的存在呢。」


現在坐在博麗神社走廊上怯怯地喝著綠茶的東風谷早苗,和那時遍體鱗傷坐在地上喘氣的東風谷早苗所想的,並沒有什麽改變。











早苗來博麗神社的次數並不算多,只有平日出門採購日用品時才能夠順道拜訪,而拜訪的內容也無非是簡單的寒暄之後靜靜地坐在角落里喝茶罷了。


明明是管理著幻想鄉的神社,卻意外地冷清――比起自家香火旺盛的神社來說,只有幾個參拜客和某些吃白食的人的破舊神社的確是可以劃分到冷清的範圍之中。


然 而這樣冷清的神社並不算是寂寞的。每當早苗來喝茶時,神社總會有一些熟面孔與生面孔:例如賢者八雲紫、吸血鬼蕾米莉亞·斯卡雷特與其僕人十六夜咲夜、永遠 亭的月兔鈴仙·優曇華·因幡、人間之里的半獸上百澤慧音、妖怪之山上的天狗射命丸文……不過,最經常出現的果然還要數那兩位――


「喲呵!小早苗~~」


「好久不見,早苗。……不過,好像是魔理沙你比較小吧。各方面上都是。」


「――什、什麽?!你這個色氣都市派!!」


「你想到哪裡去了你這個色氣鄉下魔法使!」


――「東洋的西洋魔法使」霧雨魔理沙與「七色的人形使」愛麗絲·瑪格特羅伊德。


這兩位出現在博麗神社的幾率之高讓東風谷早苗覺得十分驚訝,幾乎每一次都能在博麗神社看到她們的身影,這次也沒有例外。


「魔 理沙小姐,愛麗絲小姐,你們好。」禮貌性地回答了魔法森林的兩位魔法使,早苗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位置。於是金髮的人形使很自然地坐在了她旁邊,將手上包得很 精緻的糕點盒放在一旁。而手拿掃帚的黑白魔法使卻沒有像平時那樣大大咧咧地坐下來搶過糕點盒就吃,而是四處張望著:「咦,那個貧窮巫女不在?」


「那個,靈夢小姐她――」


早苗的話未說完,魔理沙身後就飄來壓倒性的氣場,而且這氣場正一步一步逼近著。黑白魔法使看著坐在走廊上的兩人由紅潤變得慘白的臉色,不敢回頭去正視後面那個化身成鬼巫女的老友,只是暗暗地掏出八卦爐,握緊了掃帚柄。


「魔~~理~~沙~~!把我的賽錢還來!!!――靈符『夢想封印』!!!」


巨大的光球散成許多個又集中飛往魔法使所處的座標點,魔理沙縱身一躍跳上掃帚,躲避著追蹤著的光球飛到神社上空,大聲說:「你那點賽錢拿去還香霖堂的債都不夠咧!」


巫女從懷中掏出一打符咒,也跟著飛到空中與魔理沙對峙:「少廢話!你在我這裡蹭飯的錢我還沒找你還呢!」


「那種東西用彈幕還就好啦!――戀符『Master Spark』!!!」


一道白光劃過天際,將坐在神社走廊的兩人拉回現實。


「――啊啊,又開始了。」愛麗絲無奈地歎了口氣,「魔理沙也真是的,明明沒有拿也要陪著靈夢胡鬧。」


「欸,沒有拿……?那、愛麗絲小姐不去阻止嗎?」


「看那兩人的樣子,也不是我能夠阻止得了的吧。」愛麗絲苦笑,將手邊的糕點盒打開,遞給早苗,「這是我做的餅乾,要嘗嘗看嗎?」


「謝、謝謝……」


早苗看了看盒中的餅乾,每一塊都有這一種屬於這塊餅乾自身的精緻美,讓她不忍選擇。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烘烤時鎖在餅乾內的香甜竟不經意地流入口中。她從來不曾知道原來還能有這樣的味道隱藏在酥脆的餅乾之中,因此苦於詞短,只能不住地讚歎「好吃」。


看到早苗這樣的反應,愛麗絲有些受寵若驚,臉上泛起紅暈:「是、是這樣嗎?靈夢總說我的餅乾太甜了呢。」


「真的非常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餅乾呢!」


「我的還遠遠不夠,咲夜做的餅乾更好吃……不過你喜歡就好。」


……原來妖怪也是能夠這樣正常地交流的啊。


她已不知道用過多少次這樣的句式感歎幻想鄉的事物。


早苗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這個世界重構著。只有發生異變才會去退治妖怪的巫女,和人類一起生活、交流的妖怪,整個世界維持在一個微妙易碎的平衡之上運行著。那是一直認為擁有「奇跡」的自己所無法融入的世界。


這與她從小被灌輸的認知相悖。雖說不上討厭這種世界,可總有種無法融入的感覺。


對,是那種無法融入的絕望感。


對持有這種絕望感的自己感到困惑,她終於是將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吶,愛麗絲小姐……」


「嗯?」


「在這裡……在幻想鄉是不是沒有『奇跡』?」


早苗望向人形使,如同人偶一樣精緻的那張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這讓早苗頓時有些後悔提出這個問題,她慌張地辯解道:「那、那個,不用回答也可以喔!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


「是靈夢說的吧,『在幻想鄉,並沒有什麽奇跡』這樣?」


「……欸?」


爲什麽,愛麗絲小姐會知道?


「那、那個……是的。……靈夢小姐跟你說了嗎?」


「沒有喔。」愛麗絲拿起一塊餅乾吃了下去,笑容中有些無奈的意味,「不過如果是對在外界被認為是能夠『引發奇跡』的人,我想她大概會這麼說吧。」


「……」


「別這麼看著我啦,幻想鄉的新成員我也是有好好瞭解的。」被早苗用困惑而懷疑的眼神看著的愛麗絲覺得有些不自在,不過也能夠理解,「靈夢她,並不是一個會把話說得很直白的人呢。」


「……這是什麽意思?」


「你現在有時間嗎?有的話,就稍微聽我講個故事吧。」









「有個女孩,一直生活在一個封閉的世界中。那個世界中有很漂亮的城市,有很大很大的圖書館,有女孩最愛的家人與朋友,在哪裡女孩能夠做許多許多想做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那個世界幾乎就是為她而創造的。所以女孩對這個世界的事物抱著一份十分強大的優越感。」


「然 而有一天,有兩個人闖入了這個世界。一個穿著紅白二色的巫女服,另一個則戴著很大很大的魔法師帽。她們在那個世界狠狠地鬧了一通,打傷了女孩和她最愛的家 人。女孩不能夠理解,爲什麽會有比她更厲害的存在。所以,那孩子趁家人不注意,將一本非常、非常厲害的魔法書奪走了。她想著,有了這本魔法書,就一定能夠 打敗那些隨隨便便闖入她的世界的傢伙們。」


「最後她還是輸了。當她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的身上纏滿了繃帶躺在床上。聽家人說,那兩個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可是她卻再也回不到自己的世界了。」


「找不到自己的立足點與存在的意義,於是變得不安、絕望、恐懼、迷惘、――不對,那時的心情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形容詞,或許和現在的你差不多吧。這時,那個紅白的巫女又一次出現在那孩子的眼前。」


「那個巫女拖著大病初愈的孩子來到了她的世界中要她履行幫她掃除神社的許諾,然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是管理幻想鄉的巫女博麗靈夢,如果你有什麽不滿的話,就來找我報仇吧。』」


「……靈夢小姐她――」


「對 一個小孩子還說出這種讓人不爽的話,靈夢那傢伙特別地不坦率呢。」愛麗絲打斷了早苗中途的發問,「不過正是因為這樣,那個十分自傲的孩子才沒有失去前進的 勇氣吧。之後那孩子離開了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到世界各地去學習各種各樣的魔法。一路上,她看到、聽到很多很多的事物,那些都是在她原來的認知中所不存在 的東西。直到她有了再次面對巫女的勇氣,才回到幻想鄉來報仇――不,也不能說是報仇,而是想要一個證明,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然後呢……她發現,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存在的意義――並非是具體固定的目標,而是爲了達到各種各樣的目標而走的屬於自己獨特的路。我想,那個巫女當時謊稱忘記了那個孩子是想讓她明白這一點吧。」


看著愛麗絲分不清是愉悅還是苦惱的、曖昧的笑容,早苗又整理了一遍故事,突然領悟了什麽:「……那、那個!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


看著面前驚訝的早苗,愛麗絲微微一笑,將食指靠在唇上,輕聲制止對方:「抱歉,可以不再討論這個故事了嗎?」


「――啊,喔……」


「因 為早苗和那個孩子很相似,所以靈夢才會去否定那些被你依賴的虛幻之物吧。沒有所謂的『奇跡』,因為活在這個世界上,聽見、看見那些我們所不知道的事物,然 後認識一些會影響終身的人,這本身便是最棒的奇跡。」愛麗絲又拿起了一塊餅乾,這次是遞給了面前的早苗,「――靈夢大概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吧,雖說她那種讓 人火大的說教方法的確是有些難以理解。」










……令人意外地,得到了很棒的答案。


早苗又回想起被靈夢打敗的那個瞬間,那種被抽離的感覺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桎梏被打破的自如感。


或許,她一直以來都太過於依賴「引發奇跡的現人神」這樣一個身份,而失去了自己努力的方向。


因為是「現人神」所以能夠「引發奇跡」,這並不是她――東風谷早苗的存在證明啊。


那麼,就作為東風谷早苗,盡力地去做點什麽――


早苗忽然有些激動地握住了愛麗絲的雙手,動作之快讓愛麗絲手上的餅乾因驚嚇而不慎落地。然而早苗並未注意這些,而是大力地搖晃著人形使的雙手,興奮地說:「愛麗絲小姐,謝謝你!這是很棒的答案呢!」


「喔、嗯……你喜歡就好。」愛麗絲有些不知所措,沒有反抗對方的搖晃,只是支吾地回應著。


「我非常喜歡呢!這麼說來,遇到愛麗絲小姐這件事也是一種『奇跡』不是嗎?!」


「這倒是有點說過頭了……」金髮的人形使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她尷尬地笑著說,「『奇跡』什麽的……欸,早苗你要去哪?」


「當然是阻止那兩個人暴走咯!」風祝露出了許久未見的自信笑容,指著神社上被彈幕割裂得七零八落的天空,「再這樣下去,會給附近居民帶來麻煩的吧?」


「可是那兩人……」


「不用擔心,我可是創造『奇跡』的人呢!愛麗絲小姐。」早苗給愛麗絲留下一個微笑,抽出隨身攜帶的符咒飛向戰鬥空域。


――對,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麽『奇跡』。


因為,創造『奇跡』的人們就在這裡啊。












有一件事情東風谷早苗自始至終都不知道。


每當她呼喚某個人的名字之後,那個人總會用她所察覺不到的音量輕聲抱怨。


「……明明,叫愛麗絲就好了的來著……」


而當早苗終於察覺到這微弱的心聲時,已是很久以後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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