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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





極東之境最早迎來羲和的，毫無疑問是位於邊境的博麗神社。

於是每日虔誠地迎接東曦之恩澤也就成為代代博麗巫女的必修日課：藉著天色未醒之時帶著醉意的蒼藍起床洗漱，然後誠心立於神社前庭潛心祈禱，直到陽光將淨化 之光熱灑在神社前坑洼的青石板上、它們又沿著長長的階梯流瀉而下至人間之里，博麗結界的守護者才會取一瓢清澈的泉水灑出，誦唱著古老的靈歌感謝陽光所帶來 的光明與安定。雖然沒有人特意去考證，但這應是結界建立之初、人與妖之間仍未有符卡規則作為約束之時，人們為了感謝太陽驅散夜行之百鬼而創造的習俗。

而作為人類方代表的博麗靈夢，自然也成為這一即將被人遺忘之舊習的唯一繼承者。

對於第十三代博麗巫女的靈夢而言，進行這一儀式時的她才真正有著通靈者的氣質。人稱幻想鄉第一懶惰巫女的她在大部分事情上總是擺著得過且過的態度，唯獨在這件事上一絲不苟地完成。這讓她的好友大惑不解，卻每每只能得到同一種答覆：

「嗯？你說這個啊？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我自然是要徹徹底底地把妳們帶來的晦氣全部洗淨了才有助於我的賽錢大業嘛。」

「切，你那賽錢箱拿去當柴燒都不稀罕。」於是黑白的魔法使不屑地扭過頭去，拿起了一旁被冷落的厚燒海苔。

「你還是那麼嘴上不饒人呢，靈夢。」於是七色的人形使苦笑，如同往常一樣坐在了巫女的左側。

從不曾改變的場景如跑馬燈一樣掠過靈夢眼前，她不由將嘴角揚起一個不易察覺的角度，一如往常地用清冽的泉水劃出一道彩虹，伴著如霧雨的細碎水絲。

卻也涼透心扉。

「...真是個糟糕的早晨。」如此感嘆著的靈夢，聲調中並無絲毫波瀾。




大概是一宿沒睡的緣故吧。

爲了處理魔理沙的一個魔炮引發的一連串麻煩而在地底荒廢了整整一個晚上，最後還是勉強趕在破曉前回到神社準備儀式。換做是平日的靈夢一定會頂著熊貓眼拿著巨大陰陽玉滿幻想鄉追殺元兇，但今天的她實在沒有那樣的體力，也缺少了動力。

——算了，魔理沙也只是心裡急著找愛麗絲而已。再說了，如果愛麗絲真的有什麽意外，也不是我之力所能及的方面吧。

苦笑，機械地潑著木瓢中的水，水珠浸潤在清晨的陽光下又製造出不可思議的幻覺。


「靈夢，你看！我們是處在不可思議之國度里呢！」


「……！」聽見了那個隔世之音，靈夢猛然回頭向聲源處望去。

自然是什麽也沒有的。

「啊……」她恍惚地又將瓢伸向木桶中，木質物的碰撞聲在這個清晨顯得尤為刺耳，低頭望去卻發現桶已見底，留下一個可怖的圓形空洞，「什麽也沒有了。」

在那個瞬間、那樣動聽的音韻狠狠地剜去支撐自己內心的基石之後，一切都坍塌毀損、只有虛空了。

「嗯，什麽都沒有了呢。」

給予自己一個肯定的答覆，這大概是接受現實的最好辦法，也是逃避現實的最佳途徑。

靈夢終究忍不住，拋開木瓢仰天大笑，然後直直地攤成大字倒在地上。頭與大地的碰撞如此沉重，甚至感覺到有夾帶著腥味的細流流過髮絲，但沒有痛苦、沒有存在的實感。

一直、一直瘋狂地笑著，直到無法呼吸時才勉強停止，變成大口大口的喘息。她突然發現，頭頂的天空中居然真的出現了一道淡淡的彩虹。

「……愛麗絲，你幹嘛老看我睡覺啊？」




「嗯……因為我覺得靈夢的睡臉很好看啊！」

「這是什麽惡趣味……」

「才不是惡趣味！靈夢睡著的時候真的很、很可愛嘛！」

「誒，小小年紀居然講出這麼難為情的臺詞，你也真是早熟呢。」

「什、什麽啊！才不……」

「呼呼，臉紅了喲。」

「那、那是太熱了！再說了，我可是說的事實，難為情的應該是你才對吧？」




「是我。」

最終還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尋求實感的迫切心情，來到了愛麗絲家。魔法森林的濕氣一如往常地讓人感到憋悶，特別是清晨這種濕度比較大的時間段更是如此。曾經的靈夢不解，爲什麽以人形為主攻方向的愛麗絲會選擇這樣一個沐浴不到陽光恩澤的地方居住。

不過現在似乎是有了答案。

門應聲而開，站在面前的是臉色有些蒼白的人形使。四目相接的時候她有些驚訝，但很快便恢復平常的淡然：「靈夢，怎麼連你也來了？事情都處理完了嗎？」

聽見這聲音，靈夢便有了種踏實的感覺，卻又有另一種不安湧上心頭。

這不就是那個鑄就了一切、又在一夕之間將其摧毀的聲音嗎？

甩開一瞬間冒出了不敬想法，靈夢試著平靜地回答：「魔理沙那堆爛攤子我處理完了，就到這裡來看看情況。」

「我這裡能有什麽情況啊？你還是好好去睡一覺吧，這次可比上次永夜異變更耗體力呢。」人形使微微一笑，嘴上說著逐客令卻一邊招呼著一旁的人偶們準備茶點。

靈夢跟著引客的上海走到客廳就坐，愛麗絲則拿起擱在鞋櫃上的一本書，坐在了她的對面，翻到夾著書籤的一頁繼續閱讀——又被問話所打斷：「又是偏頭痛嗎？」

「大概吧——」愛麗絲剛說完，見靈夢的表情有些許微妙的變化，忙補充道，「不過這一次主要是消耗過大，畢竟遠程操作的經驗不足呢……這不完全是偏頭痛的錯啦！」

「……抱歉。」

「靈夢才不用道歉呢！」從愛麗絲口中蹦出了如此孩子氣的否定，甚至伴隨著握拳的雙手輕錘桌面的動作，這與她成熟的外表有著巨大反差的行為讓靈夢不由愣住，竟一時找不出話來接下去。

可惡……怎麼能這麼可愛啊！！

平時裝大人倒還像模像樣，一到這種時候就又變回小孩子……意外地坦率呢，這傢伙。

不過當事人似乎還沒有察覺，依舊用清澈的蒼藍直直地凝視著對面的巫女辯解著：「遠程操控人偶本來就是要消耗很大的精神力，特別是像上海與蓬萊這一類的高級 人偶，必須要用誤差不超過百分之零點一的魔力波動來進行操縱才能達到較好的程度。另外在你們進入地底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某一些法則在地底世界並不適用，我特 地去查找了一些資料并在實戰中調整自己的操作，因為那種方法的確是從未使用過的，光是調整就有點讓我吃不消了，偏頭痛倒只是在最後時才突然發作……」

愛麗絲這樣努力的辯解並沒有傳入靈夢的耳中，因為她說話的對象早已被那雙澄澈雙瞳牽走。

——那片蒼藍之中的，必定是她所說的不可思議之國度吧？




不可思議之國度的愛麗絲。

據說現世的人們之中流傳著這個故事。

那是名為愛麗絲的少女誤入一個奇妙、甚至荒謬的國度，最後回到了現世的故事。

那麼愛麗絲，愛麗絲·瑪格特羅伊德，也會從夢中醒來，然後摸摸靈夢的頭、親切地喚她作『Cheshire』嗎？

真是這樣就好了啊。

那樣就不用受到博麗教條的折磨、不會去想進一步的關係，只需要享受她的擁抱、給予她我所有的愛就好了。

就不用整日整夜地輾轉反側，呼喚著她的姓名了。





「……靈夢？」肩膀被輕輕搖著，靈夢猛然從恍惚中驚醒，才發現愛麗絲以一個俯視的角度看著自己，一臉疑惑，「你不舒服嗎？」

「不，我沒事。」

如果將自己剛剛的想法說出來大概會羞愧而死吧。

人形使似乎舒了口氣，笑了：「這就好。——上海，請幫我們斟茶。」

上海點頭，拿著與她等大的茶壺吃力地飛向這邊，她身上仍留有戰鬥后的痕跡。忽然一個趔趄，茶壺被打翻，溫熱的茶水濺了靈夢一身。

愛麗絲輕呼一聲，忙拿出手帕幫靈夢擦去身上的茶水：「真對不起！上海那孩子自從回來之後就不太好控制……」

但這對靈夢來說這個意料之外的發展應該算是一個驚喜——愛麗絲正好以她能夠撫摸到頭的高度跪在她面前。

心跳在這個世界不自然地變得清晰起來。

……好近。

不能自已地，靈夢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加快了。

……如同上癮一樣，真難辦啊。

終究是伸出了手，順著她柔軟的髮絲摸了下去。手指在她的耳廓上緩緩滑過，順勢滑到了脖頸處的青紫色印記上。

……脖頸上的青紫色印記？

「靈夢？」愛麗絲察覺到對面的人在撫摸自己，疑惑地停下擦拭抬起頭來看著她，又突然想起什麽，下意識地將領子向內扯了一下。

這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卻只能引起靈夢內心更大的波瀾。




果然是這樣。

愛麗絲她已經……

是啊，她不是在那時就說過了嗎？

爲什麽我還是這麼執著於此呢？

不能夠付出的我又有什麽資格能夠得到呢？

爲什麽，我仍不能像曾經的博麗靈夢一樣拋開那無法結果的戀情呢？！


「——靈夢對於我來說，是很特別的存在。但她絕不可能是那個人，因為無論是對於我還是她，根本就沒有這個選項吧。」


嘴角勾勒出的曲綫中有了些自暴自棄的意味。

「抱歉，愛麗絲。」她起身將愛麗絲拉起來，「過了這麼久還是把你當做那時的小孩子。」

「嗯？怎麼突然就……」人形使不解，又抬起頭來。

「不過，你的確已經不是那時的你了。」

無論是身體上，能力上，還是心境上。

「我現在認識的愛麗絲，是比當時的魔界小鬼更成熟、更堅強、也更厲害的人呢。」

大概是得到了意料外的誇獎，對面的人形使的臉色變得緋紅：「誒？！就算靈夢你這麼說，我才……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我還沒有打敗過你……」她聽見人形使有些不甘的嘟噥。

……只有這一點還是沒變。

輕笑，她轉身走向玄關：「那麼我走了，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誒？就走嗎？不吃點東西再……」

「不，不用了。」靈夢打開了門，細碎的霧雨飄入，侵蝕著房間內乾燥的空氣，「這樣就好。」

如果留下來，便再也無法斬斷孽根了吧。

「那麼再見了，愛麗絲。」

最後的一個側臉，至少希望它是一個完美的微笑。




關上了門，也將自己與愛麗絲最後的退路斬斷了。

作為博麗之巫女，守護著幻想鄉的彩虹與霧雨才是她所應該做的事情吧。

自己畢竟不是晨曦，而只是守護晨曦之人。



（本篇完，彩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