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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如絲。








經歷過一段對於人類而言不算短暫，于妖怪卻只若瞬間的時光后，曾經糾纏著我的情感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深厚，逐漸成爲了心的一部份。


少年輕狂時對人與妖勢不兩立的堅持也好，對博麗巫女本職工作的熱心也好，甚至是對愛麗絲抱持的微妙情感也好，都不會再成為生活中尖銳的棱角，針鋒相對地每每傷害自己。


大概是老了吧，在時間流淌過自己時性格被慢慢磨得圓潤，也將這一切凝成鬢間的幾縷銀絲，牽扯出愛麗絲臉上讓人心疼的神情。


——明明是個人形使，在這種時候總會像個線控人偶。


面前的金髮少女已不知是在第幾次偷偷瞥向自己的兩鬢，深邃的蒼藍中映出時光的倒影。


「喏，小心燙。」


「嗯。」


不想去點破她的心情，我接過存有她手中餘溫的茶杯，茶中碎葉在色澤明亮的茶水搖晃間沉浮著。於是小口啜飲，竟是說不出滋味的苦，卻也滿口餘香。


原本不諳世事的小鬼也終於學會了察言觀色。


放下茶杯，我仰頭直視她的臉龐。即使是逆光也無法抹消她肌膚的白皙與眼瞳的清澈，甚至這恰到好處的陰影讓她的臉上褪盡了稚氣，留下的是與神綺如出一轍的溫柔與威嚴。


於是嘴角輕揚，我對泡茶人報以感謝的微笑：「好茶。」


「茶的好壞在於品茶人的心境。」我的茶藝學徒原封不動地搬出師傅的話，「你的心情還真糟糕。」


「的確是有點。」


「突然間怎麼了？如果是賽錢太少之類的煩惱我只能說節哀順變喔。」


「有沒有搞錯。」什麼時候這傢伙說起話來都這麼像另外兩個魔法使一樣刻薄了，「真是這樣我還會要你幫我泡茶嗎？七色魔法笨蛋。」


「嗯嗯，你會讓我幫你收集賽錢——這種事情交給那隻在倉房裡酩酊大醉的鬼不就好了嗎？」似乎面有慍色，她反駁，「還有，不要再叫我那個名字了啦。」


「既然是只醉鬼就不在考慮範圍內，」無視後半句，我又飲一口茶，想要將這樣的苦味留在心間，「不想被強迫的話，你也可以去醉，我幫你善後。」


「......才不要。」


「怕像上次那樣嗎？」回想起不久前的宴會，我不禁笑了。


「並、並不是！」面紅耳赤的她心虛地反駁，「我只是覺得這樣很傷身......」


「可是適度飲酒有利於身體健康呢，對於愛麗絲你這樣整天宅在家裡的人來說新陳代謝可是更加重要的喲。」


「我才沒有整天呆在家裡——」


「那也是呆在圖書館或這裡吧？」


果然被我說中了。我看著愛麗絲似乎是被電到了的表情，再也藏不住自己的笑容。


「......不准笑。」


我沒有理會那個命令句式，反而將自己的笑顏毫不掩飾地交給她，而她卻不領情地迴避著我的笑顏。


也發現，面前少女的剪影如同她手中玩弄的魔法絲線一般，被時間漫不經心地拉長。










——「我和你一樣，靈夢。」緋月之夜，她笑得諱莫如深。










「愛麗絲你又長高了吧？」


糟糕，一不小心問了出來。


可我也想知道答案。


人形使一愣，似乎沒有預料到我會提起這件事情。她刻意地迴避了我的視線，淡然的表情下盡力地壓抑著什麽。


「幹嘛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因為靈夢是笨蛋，」似乎是爲了不讓自己的表情被我看見，她繞到了我的身後環住了我的脖子，讓我幾乎無法扭頭。


正欲抗議，卻聽見耳畔她輕輕咬著字句：「長了白頭髮呢，靈夢。」


——雖然早就知道，但聽見她以如此溫柔的聲音吐出關心自己的話語，心中仍會有喜悅慢慢化開。


「愛麗絲幫我拔嗎？」撫住她的手，我問道。


「這東西不會越拔越多嗎？」她握住了我的手，手上灼人的熱度也緩緩傳來。


「如果你每次都幫我，即使滿頭銀絲我也願意喔。」


「笨蛋巫女。」


雖然這麼罵我，鬢間仍然滑過了她纖細的手指，留下一陣讓我留戀的感覺。陡然一陣輕微刺痛，再一看，她的手上已多了一絲銀。而那雙美麗的手，卻如同持著至寶一般捏著我的髮絲，輕輕揉搓著。於是銀絲便在陽光下旋轉、忽隱忽現。


耳畔傳來她輕微的吐息——此時定格在她臉上的定是絕美的笑容，可惜我看不到。


「即使是珍貴的魔法之絲也不用這樣把玩吧？」看不到她的笑容竟讓我有些焦躁，於是我將不滿的情緒埋在了話語中，「如果愛麗絲這麼想要的話我會努力生產的。」


「誰要你生產這種東西啦？！」脖上的束縛突然一緊，耳畔的聲音幾乎要將我震聾，「關心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才是！！」


「還好意思說我，愛麗絲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哈？我？」她鬆開了雙手，滿臉疑惑，「我才不像你這種脆弱的人類——」


我一個反身抓住了愛麗絲的雙肩，將她按在地板上，速度快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吃驚。也因此，我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來自對方的阻力，只有在她倒在地上許久后的抗議才讓我找回時間流動的感覺：「這樣很痛耶靈夢！！你要幹什麼啦？！」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快放手！！」


「不。」


「你腦袋燒壞了嗎？」她狐疑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混雜著各種各樣難以言狀的情感，「......到底發生了什麽，靈夢？」


大概是看到了我極度憤怒與悲傷的混合表情吧。


「我不知道，」不由自主地說著，聲音憔悴得自己都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爲什麽這麼生氣。」


「明明愛麗絲爲了我這樣做，我應該是很高興才對。——可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覺得開心。」


愛麗絲的表情凝固時，我似乎聽見如同固體碎裂的聲音。










「爲什麽要拋棄魔法使的身份？」









暴雨之夜，紫陰沉著臉將神社的酒掃蕩一空。微醉時，她喃喃：


「我低估了那孩子。」


紫低估了你，我也是。


我哭了。












「因為靈夢。」意識到終究逃避不掉這個問題，她釋然了許多，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平淡。


「我不要這樣的答案，愛麗絲。」眼眶中有溫熱的感覺，爲了不讓它洩露出來我盡力地皺著自己的眉頭，「你這是在把責任往我身上推。」


「回答我，愛麗絲。你到底為了什麼？」爲了忍住淚水我竭盡了全力，以至於最後幾個字都是吼出來的，「爲什麽你要選擇有限的時間、選擇死亡？！」


令我意外地，她笑了。陰影下她的笑容那麼熟悉、那麼親切，我卻看不穿其中真意。她伸手輕擦我的下眼眶，於是我再也止不住湧出的淚，任其流淌。


「笨蛋靈夢。」她看著我，用蒼藍刺穿了我，「幹嘛怕成這樣。」


「我沒有害怕——」


「你在害怕。」


如此斬釘截鐵的否定讓我怔住了，臉上的淚便啪嗒一下滴在愛麗絲的臉頰上，她沒有伸手去擦，而是舉起了我的銀絲。


「靈夢，你看，生命就是這樣一根絲線。它很渺小，很脆弱，對於漫長的時間河流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


「可是，在這一條小小的絲線中，承載的不僅僅是生命本身，而是這個生命獨特的情感與記憶。這一些精神上的事物與物質的生命相互加成，成為強大的魔法力量。所以說，魔理沙稱它為『戀』確實是很貼切呢。」


「愛麗絲......？」


「所以它也很偉大，很堅韌，在漫長的時間中顯得如此神聖。」她苦笑一下，有些自嘲，「我終於能夠理解媽媽當時爲什麽不讓我成為魔法使了，成為魔法使之後便不會對生命這種事物有深入的理解了呢。」


「我想要和你一起去體會這份情感在生命中慢慢擴散開來的感覺，所以我選擇了放棄魔法使的身份。」


驚愕，一時間我說不出話來。眼前說著這番話的人真的是那個時候氣焰囂張的魔界小鬼頭嗎？抑或是真的，時間在這七色的人形使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呢？


真是像極了母親的魔界神子。


我無言以對，只好以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我的淚水來回應，可我仍是止不住流淚。雖然性質沒有某個黑白那麼惡劣，這種事也會被眼前這個傢伙當做笑柄吧？


「......靈夢，你想保留這個姿勢到何時啊？」


驚覺，自己和她正保持著非常令人害羞的姿勢。我看著她臉上早已浮出的緋紅，自己臉上也不由自主地發燙。我連忙起身，尷尬地道著歉：「抱歉，我——」


下文卻被她突然攬過來的手截斷，於是我整個人被愛麗絲扣住了脖子，因著慣性貼上了她溫暖的雙唇。


好甜，陽光的味道在口中慢慢化開，全身都變得溫暖。


這便是治愈我內心之苦的特效藥吧？


「我沒有叫你離開啊。」稍微留出一點空隙，她輕聲抱怨，「笨蛋巫女。」


「是是是，我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你的笨蛋。」










「真巧，我也是。」







FIN